春寒料峭的清晨，风卷着细沙掠过楼宇间的缝隙，将最后一丝倦意从枝头扫落。我裹紧外套匆匆走过小区转角，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株向阳而生的杏树牵住——它像一个早起的孩童，在料峭里率先探出粉白的脸庞，四处张望着，满是新奇与期待。

      春分过后，天气说变就变，突然下起了雪，再次从那株杏树旁经过，细盐般的雪粒簌簌落在我的身上，我驻足凝望，那褐色枝条上未绽的花骨朵儿紧紧地簇拥在一起，像襁褓中婴儿攥紧的小拳头。忽然一阵风过，最高处的花苞裂开一道粉边，仿佛雪地里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。泥土的腥气混着若有若无的甜香钻进鼻腔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春雪融化的气息，还是藏在花苞深处的秘密。

      三日后，风沙骤起。黄蒙蒙的天地间，那株杏树枝条狂舞如鞭，零星的残瓣翻飞，像被撕碎的蝴蝶翅膀，凄美而又令人心疼。傍晚风歇时，麻雀们纷纷从隐匿之处飞了出来，在枝头欢快地跳窜着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，似乎在诉说着风停后的喜悦。此时，树下已铺了薄薄一层雪似的花瓣，而树冠高处仍有倔强的粉白在暮色中颤动，像是在向世界宣告着它们的不屈。

      花事将尽时，青杏已悄然萌出。指甲盖大小的果实裹着细绒，躲在残存的几片花瓣后探头探脑。突然，一阵击打声撕裂了宁静，只见几位老太太正举着棍子“围攻”那株杏树，青杏与断枝噼里啪啦砸在水泥地上。那株可怜的杏树啊，被打的面目全非，它的果实还没有成熟，就要遭受这样的摧残。后来我才得知，小区里的那些老太太把杏子打下来，是要取出杏核来卖钱。

      残夏的雨天，我撑着伞，怀着一丝担忧，前去查看那株歪斜的杏树。眼前的景象让我深深震撼：断裂的枝干斜刺向天空，伤口处竟蹿出数枝新绿，嫩叶在雨幕中舒展着，宛如婴孩柔软的手掌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，更令人惊异的是最高处的断桠上，三两颗漏网的青杏在风中摇晃，表皮已泛起朦胧的金边……

      如今，每当我看到那株伤痕累累的杏树，心中便涌起无限感慨。我终于真正明白，最深的裂痕处，往往会绽放出最恣意的生机。那株杏树教会我的，是一种生存的智慧：被风雨打折了腰，便顺势攀着墙垣生长；花瓣落尽时，就把所有月光酿成青杏的酸与甜。就像此刻，深秋的寒露染黄了它的叶片，而我在满树金蝶般的落叶间，分明听见了明年春天的絮语。